当朝之中,论选人用人,那自然是吏部尚书杨思忠了。
在苏泽看来,就连自己的师相高拱,在看人眼光上也远不如杨思忠。
当年杨思忠,可是在通政司发掘了很多人才的。
大明在朝鲜、琉球、南洋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外交成果,这都和杨思忠慧眼识珠离不开。
苏泽还听沈一贯说,被杨思忠安排到朝鲜的汤显祖,已经引发了朝鲜的狂热喜爱。
汤显祖本来是举人,要回来参加今年的会试,但是朝鲜从国主到普通百姓,都舍不得让汤显祖离开朝鲜,于是将他居住的地方团团围住,不肯放汤显祖归国。
据说汤显祖面对这些热情的朝鲜人,眼泪都出来了,当场作曲一首。
这首小曲写出了他科举之路的艰辛,写出了他对未来前途的渴望。
这首小曲又在朝鲜国内疯传,引发了朝鲜失意读书人的共鸣。
可共鸣是共鸣,朝鲜人还是舍不得将他放回大明,尤其是汤显祖要返回大明参加会试的。
朝鲜读书人都一致认为,以汤显祖的才学名望,一定能科举高中,到时候他就不会再返回朝鲜了。
就这样,汤显祖错过了本次会试。
苏泽听到这里的时候都快要笑出声来,他也没想到汤显祖竟然这么倒霉。
但是也因为汤显祖在朝鲜的名望,让朝鲜通政署主司冯学颜,在朝鲜干得风生水起。
他先是说服朝鲜,在鸭江边上也设置军队,和大明辽东的军队一起围剿女真残部。
虽然朝鲜人的战斗力很弱,但大明对他们的期待是严守边境,只要不让女真人逃窜到朝鲜国境内就行了。
官复原职的辽阳总兵李成梁,又领兵击溃了两次建州女真部落,在鸭江边上成功斩下了这两个造反部落首领的脑袋。
除此之外,冯学颜又说服了朝鲜国主,在朝鲜举行武举,筹建了一支小型水师。
这支水师的作用是协助大明水师护航商船,阻挡那些游荡在海上的倭寇侵扰朝鲜。
苏泽注意到一名叫做李舜臣的朝鲜人,考中了这次朝鲜武举的状元,如今这些朝鲜新科武举人,都在济州岛水师基地,跟随大明水师操练。
如果说朝鲜通政署,已经成为朝鲜朝堂的重要影响力的话。
那琉球通政署,就已经凌驾在琉球朝堂之上了。
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,帮助琉球王室驱逐了倭国渗透势力之后,琉球国主几乎将琉球的国政都委托给了吴绍祖。
吴绍祖本来还认为,自己这么把持琉球国政,会被琉球贵族反对。
可没想到,整个琉球从上到下,都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,甚至琉球国内还有贵族,提出要内附的请求。
吴绍祖自然很高兴,他觉得只要琉球内附,那自己这个琉球通政署就可以撤销了,自己就能归国了。
但是朝堂诸公却因为种种考虑,还是否决了琉球内附的请求。
万般无奈之下,吴绍祖只能就在琉球,做他的太上王。
不得不说,吴绍祖也确实将琉球治理的很好。
吴绍祖发挥了区位优势,将琉球定义为海上贸易的中转中心,并且提出免税的口号,吸引周围的船只停靠。
虽然船只入港免税,但是琉球却能依靠这些海上贸易的服务,获得大量的收入和工作岗位。
其中最好的工作,就是精通汉语的领航员了。
外国船只现在都会先到琉球,然后在琉球雇佣一位了解大明海港法律的领航员,然后这位领航员就会引导这些船前往大明的港口。
这些领航员是翻译,又是向导,他们还了解大明各大港口的特产,熟悉报关等税务手续。
也就是说,雇佣这样一名琉球领航员,就等于雇佣了一名领航水手长、翻译、商业和税务顾问。
琉球本来就是小国,而如今出入大明的船与日俱增,仅仅靠着这个工作,就能给琉球带来大量的优质岗位。
更不要说船只补给、购买海图、船员消费,这些都能给琉球带来大量的收入。
靠着这个,琉球日益富庶,吴绍祖在琉球的威望也越来越高。
当然,吴绍祖归国也越来越无望。
前两人的功绩,已经让京师众衙门高看通政司了,而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,更是三个海外通政署成绩最突出的。
当然,张宣能有这样的成绩,是因为他除了是南洋通政署的主司外,还兼任楚王太傅的职位。
马尼拉国迎接了大明楚王作为自己的国主,但楚王年幼,所以楚王太傅张宣,代替楚王打理马尼拉的政务。
张宣在南洋的功绩,是飞速的帮助楚王开疆拓土。
马尼拉吕宋国,原本只是马尼拉城附近,加上城外一些土邦组成的小国。
当然,吕宋幅员辽阔,人口稀少,马尼拉吕宋国如果放在大明,差不多也有个十个县的大小。
而马尼拉吕宋国,通过认楚王为国主,直接成为了大明朝贡体系中的第一序列。
按照苏泽的朝贡体系,马尼拉吕宋国可以享受诸多的优待,马尼拉吕宋国的商船,几乎可以享受和大明商人差不多的待遇。
通过这项优待,马尼拉吕宋国这个原本的城邦小国,立刻成为南洋大国。
然后在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开战后,张宣又施展了他出色的外交手段。
张宣不停的和两国使者接触,不断给两国开价,最终用极小的代价,获得了佛郎机人在吕宋的几个殖民领。
而马尼拉吕宋国需要付出的代价,仅仅是“口头上支持佛郎机”,并且在战争时期,不切断佛郎机人的贸易路线,允许他们继续停靠吕宋的港口。
而佛郎机人这样一来,就等于将自己在吕宋经营的势力,全部都转让给了大明。
他们扶植的土邦领主们,自然毫无负担的投靠了大明。
结果就是,楚王这个几岁的孩子,他的藩国凭空增长了数倍。
这件事传到京师,满朝诸公是又高兴又焦虑。
海外土地能够带来的利益,如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。
只要是稍有远见的官员,都不再反对对外殖拓,唯一争论的是殖拓成本的问题。
张宣不费一兵一卒,就给“楚王封地”开疆拓土,大家自然是欢喜的。
可“楚王封地”这么大,日后楚王长大之后,这又是一件麻烦。
杨思忠如此慧眼识珠,所以苏泽在治安司主司的人选上遇到问题,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思忠。
禁卫军的百户沐昌佑,正巧来到吏部办事。
沐昌佑的办事并不顺利。
吏部是整个大明消息最灵通的部门了,所以从沐昌佑踏入吏部的时候,吏部就知道他是现任黔国公的弟弟,是京营新军禁卫营的军官。
黔国公的亲弟弟,又是皇帝身边的禁卫,这足以让吏部对他以礼相待了。
可礼貌是礼貌,沐昌佑来了吏部三次,事情还是没办成。
沐昌佑来办的事情也很简单,为禁卫军申请公署。
身为皇帝的禁卫,自然需要一个办公的公署,这个要求看起来并不过分。
但为了这个事情,禁卫营已经被踢了很长时间的皮球了。
原因也很简单,禁卫营想要在御书房边上,申请一个公署,来贴身保护皇帝。
但是这个提议迅速遭到了文官的一致反对。
当朝的几位人精,早就看穿了勋贵们的心思,想要通过禁卫营重新成为皇帝在军事上的参谋,甚至想要和文官争夺军队的控制权。
这是从内阁到兵部,都不能容忍的。
大明内阁办公的场所,也不过是在文渊阁,这里距离皇帝居住办公的寝宫还有不少距离。
司礼监的办事地点,是在皇帝寝宫的西侧庑房,这是因为司礼监本就是内廷机构,要靠近伺候皇帝。
现在你们这些禁卫团何德何能,想要比司礼监都要靠近皇帝?
到底是何居心!?
所以外朝给出的意见,就是让禁卫营在宫城外围找个地方充当公署。
当然,如果直接反对,会显得文官针对禁卫营。
这时候司礼监和内阁,开始默契的踢皮球。
内阁说这件事是内廷的事务,应该由司礼监安排。
司礼监则说京营新军筹建是兵部的职责,而禁卫营又是新军之一,所以他们的公署也应该内阁安排。
被踢了几次之后,禁卫营也终于反应过来,直接找到了皇帝。
于是皇帝下旨,让外朝寻找合适的公署。
紧接着六部之间又开始了一次踢皮球。
吏部踢给户部,说是经费调拨和公署安排是户部的事情。
户部踢给兵部,说禁卫营归兵部管理。
兵部踢给了礼部,说在皇宫内设置机构,这是关系到朝廷典章的事情,而且也关系到皇宫内的风水,所以让礼部想办法。
礼部又踢给了刑部,既然是朝廷典章,那就应该由刑部寻找相关的律令条文,遵循祖宗之法。
刑部再次踢给吏部,他们在大明会典中找到了条文,给各部衙门安排公署,这本就是吏部的职权。
然后沐昌佑又被吏部内部踢了一轮。
这一次沐昌佑也看清楚了吏部的套路,所以他上来就直接找上了吏部尚书杨思忠。
只可惜沐昌佑还是嫩了一点,他又有勋贵的架子,被杨思忠打了一圈太极,最后还是败下阵来,没拿到任何结果。
沐昌佑只能又来到了吏部稽勋清吏司中。
稽勋清吏司,是负责承袭勋爵的部门,沐昌佑为了兄长承袭爵位,往来这个部门多次。
稽勋清吏司的员外郎名叫屠大山,他是少有的云南出身的进士,对沐昌佑十分的热情。
沐昌佑生在黔国公府,又摊上了奇葩的爹,再加上家族一堆的烂事,从小就要比同龄人成熟稳重。
可这一次代表禁卫营出来办事,却出师不利,兜兜转转被各衙门当猴子耍,也难免生出几分火气来。
他本就出身高贵,坐下来之后,怨气更是直接宣泄出来。
“早就听说杨尚书是能臣,有识人之明,可今日见到,也是言过其实,不过是一徇旧老吏罢了!”
听到沐昌佑的抱怨,屠大山吓得半死。
他的前上司,稽勋清吏司郎中段晖,就是在背后蛐蛐杨尚书,如今在辽东苦寒之地当兵备道。
在前阵子,段晖还写信给他抱怨,说辽阳参军李成梁跋扈,几乎不让他插手军务。
甚至当地的民政事务,也都被李成梁麾下的幕僚把控,他这个兵备道形同虚设。
段晖还几次上书弹劾李成梁,结果都是石沉大海,最近一次也不知道怎么被李成梁知道了,段晖回去的路上还被揍了一顿。
这件事后,段晖的幽怨更是快要溢出来了,已经动了辞职的念头。
不能在背后说杨尚书的坏话。
这个禁忌也已经从通政司传到了吏部。
“沐公子,慎言!”
见到屠大山这个态度,沐昌佑更是不在意的说道:
“你我在这里说,还能传到杨尚书的耳朵里?”
屠大山也不敢得罪沐昌佑,只要打圆场说道:
“公子身份尊贵,这种庶务确实不适合您来,要不请禁卫营另派他人?”
沐昌佑却又不想放弃。
他不是武监科班出身,在禁卫营中收到排挤。
他已经在禁卫营中放出豪言,要拿下一个靠近皇帝寝宫的地方作为公署。
要是现在放弃,岂不是前功尽弃,日后在禁卫营中更加抬不起头来了。
沐昌佑心中愤懑,他本事贵重的勋贵,却日日要操心这些杂务,实在是太憋屈了!——
吏部的会客偏厅中,苏泽等待了一会儿,这才见到杨思忠进来。
“拜见尚书大人。”
杨思忠微微点头,他掸了掸尘土,对着苏泽说道:
“本官刚刚巡部去了,子霖今日上门所谓何事?”
苏泽将自己上疏请求成立治安司的事情说了一遍,接着又说出了自己的困扰。
杨思忠认真听完,低着头说道:
“所以子霖需要一个能有一定分量,镇得住京师地界,但是又不过度干涉治安司事务的人。”
“就是给治安司请一尊泥塑的佛像是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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