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智有回到了隔壁的办公室。
龙韬满脸热汗的走了进来,衣领上还残留着审讯时迸溅的血迹。
“玛德。
“这天真热,都十月了,还跟蒸笼似的。
擦了把汗,他坐了下来,从洪智有的书桌上拿起烟盒,叼了一根仍是骂咧:
“这帮孙子不老实,不上点狠活,一个个都跟我玩躲猫猫呢。
“就周家,明着给了六千吨大米,全都是发霉的。
“还想平价收购,我大耳瓜子抽不死他。”
洪智有指了指桌上的西瓜:“这不能怪他们。
“这段时间下了几场暴雨,市场稳定,拖下去对咱们有利,他们囤在仓库的粮,不倒出去都得砸手里。”
“下一步咋办,你说。
“现在你指哪,我打哪。”
龙韬啃痛快了,一抹嘴问道。
“上沪囤粮的大大小小富商,少说也得有一千五百户以上。
“现在主动认购的还不到一半。
“趁着粮食还稳得住,再往下压压价,放出话去,收购价按市面的七成,只限七天,过期不候。”
洪智有吩咐道。
“好,我这就让广播喊去。”龙韬道。
王家别院。
一身青色长衫,大腹便便的王春哲正喝着茶水。
“父亲,建丰那边有消息了吗?”
王烈快步走了进来,焦急问道。
“难啊。
“建丰嘴上说可以看看,到现在也没找咱们。
“显然是不想买孙院长的账了。”
王春哲一抚铮亮的大光头,发愁道。
“孙科也是个废物。
“他要选上了副总统,能是现在这般光景吗?”
王烈破口骂道。
“父亲,洪智有这王八蛋又帮着建丰出了个馊规矩,收购价砍到了七折。
“据说一周之后,还得继续降。
“仓库里好多货已经开始发霉,照这么下去,咱们王家就糊了。”
他情绪激动的吼道。
“现在情况的确十分不妙。
“宋子文兄弟跳出来给建丰撑场,用一批发霉的东西表忠心,给咱们和孔家来了个釜底抽薪。
“孙院长那边看来是没指望了。
“咱们不能再待在孔家的贼船上了,得自谋生路。
“这样你找洪智有谈谈,我听说这个人好色、贪财,尤喜有夫之妇,你找商会找两个漂亮、风韵点的太太,再送点钱跟他谈谈。
“我只一个要求,能平价倒出去,不赔本就行。”
王春哲沉声道。
“也只能这样了。
“对了,洪智有有个相好是电影圈的,就住在中央大厦附近的一个小宾馆里。
“我去那边踩过点。
“四周都是些老弄子,很适合动手。
“实在不行,我找人绑了那娘们,有了这枚筹码在手,洪智有要敢敬酒不吃,我就请他吃罚酒,先拿他女人开刀。”
王烈泛青的桃花眼一凛,阴森笑道。
“可以。
“来到上海滩,就得按咱们上海滩的做事。
“去办吧。”
王春哲道。
下午。
洪智有正在给建丰泡茶,一个科员走了进来:
“洪秘书,您有电话。”
“主任。”洪智有看了眼建丰。
“你去忙吧,这些事交给下边的人做就好。”正在处理文件的建丰抬首道。
“主任。
“非常时期,别人经手我不放心。
“我去去马上就来。”
洪智有扣好茶盒,快步走了出去。
建丰微微一笑,继续办公。
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
他拿起电话:“是我。
“好。
“洪某一定准时赴约。”
挂断电话,他又迅速拨了个号码:
“那边有什么异常吗?
“师姐有把握吗?
“好,我到时候会通知龙韬把附近的巡警调开。”
打完电话,他回到了建丰的办公室。
“主任,王春哲父子今晚宴请我,看来是要谈了。”他泡好茶,端了过来。
“鸿门宴。
“我让龙韬或者刘旅长给你多派点人。”建丰放下笔,皱眉道。
“不用。
“人多了,他们有些话就不敢说了。
“要抓就抓他们的把柄,行贿经管会的重要成员,有了这一手证据,孙科到时候就无话可说,只能认栽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嗯。
“这帮人喜欢谈资格,论功勋,他不是自诩清廉吗?
“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建丰欣然应允。
他发现什么事到了洪智有这,都会有巧法来解。
看似是小刀划拉。
却处处是要害,威力一点也不比大刀阔斧差。
晚上八点。
洪智有夹着手包,来到了王家大宅。
“洪秘书,贵客光临,蓬荜生辉,快,快请。”
王春哲父子亲自迎到了门道。
“王老板客气了。
“你这要是蓬荜,天下就无人敢称贵了。
“请。”
洪智有从容笑道。
“请。”
王春哲引着洪智有往庭院走去,同时暗中给王烈使了个眼神。
王烈迅速到了门外。
四下看了一眼,确定洪智有是孤身前来。
“去,到周边摸摸底,看下有没有警察和士兵,对了,还有雇佣兵,洋鬼子。”他仍是有些不放心,又吩咐手下道。
旋即,折身回到了庭院。
庭院,黄花梨大桌上,早已摆满了美味佳肴。
“洪秘书久居津海。
“上次来沪,听杜把头说也是匆匆一夜,肯定还没尝过上沪本帮菜吧。”
王春哲抬手笑道。
“介绍下?”洪智有淡淡道。
“好,好。
“这是松江鲈鱼,鲜嫩无比。
“这是白斩鸡,肉质紧而不柴,咸淡适宜。
“对了,还有这道八宝鸭,更是一绝。
“洪秘书,您一定要好好尝尝。”
王春哲满脸谄媚的介绍道。
“饭是好饭。
“不过我来时,已经和主任用过工作餐了。
“紫菜蛋汤,一叠小咸菜,一盘红烧肉,早已裹腹。
“这么奢侈的饭菜,怕是难以消受。”洪智有笑道。
“洪秘书。
“你这就没意思了。
“我们提前就下了请帖,哪有吃饱了来赴宴的。”王烈斜靠在椅子上,叠着二郎腿不满道。
“王少看起来似乎很不爽?
“你可以当作我在耍你们,无所谓的。”
洪智有摸出烟盒,不仅不慢的点了一根,气定神闲的吐了口烟气。
“你!”
王烈气的就要发作,王春哲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“洪秘书。
“饭菜王某这里有的是,这顿不吃,下顿再吃。
“今天请您来,主要是仰慕已久,想跟你聊点事情。”
王春哲赔笑道。
“嗯,王老板请说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你知道委座的军资历来是江浙富商提供,而江浙商圈又以上沪孔宋两家为首。
“说白了,大家挣钱不都是为了委员长,为了党国吗?
“你就说这次经改,银行用金圆券从老百姓手里收讫了近四亿美金,不还是源源不断的补充了前线的军需。
“你说我们囤了点粮,挣的钱不一样还是上交给了党国。
“大家方式不同,目的却是一样,不都是为了效忠委座和党国吗?
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呢?
“你说是这个理吧?”
王春哲低眉顺眼的游说。
能作为孙科的“白手套”,他的能力、口才自然了得。
乍一听还挺有理。
洪智有笑了起来:“明白了,王老板的意思是,你囤积居奇,让上沪老百姓吃不上饭是委座的意思?”
“可不敢…”王春哲还没来得及解释。
“你可以这么理解,没我们搞钱,百万大军难道靠你们这些善人、菩萨的嘴吗?”王烈已经抢着先回答了。
“嗯,真特么精辟、入理。”洪智有夹着香烟指了指他,捻灭了烟头:
“我只是个当差的,王老板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王春哲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:“我是这么想的。
“我这边大概有二十万美金的物资,既然是建丰的号召,我们自当义不容辞,那就按市场平价,二十万卖给经管会了。”
“平价?王老板看来消息不够灵通啊,新政策,七折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姓洪的,你别给…”王烈刚要发作。
王春哲怒道:“你给老子闭嘴。”
他连忙又赔笑:“洪秘书,我想主任应该告诉你,孙院长打了电话吧。”
“嗯。
“打了,但收粮这事是由我负责的,他找错了人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不急。
“现在找也来得及。
“初次见面,王某略备了些薄礼。
“啪啪!”
王春哲拍了拍手。
就见两个身穿旗袍,身材丰腴的美人手持小扇,扭着翘臀走了过来。
“洪秘书。”
两个美妇娇滴滴的一左一右贴了过来。
温香扑鼻,令人心神摇曳。
“自古苏杭多美人,洪秘书乃人中俊杰,若无美人相伴,岂不无趣?”王春哲笑道。
“我听说上沪的花柳病、梅毒在全国居首。
“我怕中毒。”
洪智有看了一眼两位美人,扬眉笑道。
“两位姐姐,洪某惜命,还请回吧。”他吩咐道。
“你!
“都说你会写曲,是风流人,没想到如此无礼。”
两个美人儿气的花容色变,扭臀就走。
王烈翻了个白眼别过头,一脸不屑。
他就觉的父亲这套纯属多余。
绑了洪智有的妞儿,他还敢装?
“不爱美人不打紧。
“我这还有一份薄礼,还请洪秘书笑纳。”
王春哲又一摆手。
立即有人提了个小皮箱过来。
一打开,里边全是黄灿灿的金条,足足有二十根之多。
“王老板,你这是在贿赂我,让我犯错啊。”洪智有指着他笑道。
“不是,不是。
“只是仰慕,想交个朋友。”王春哲道。
“你要是交朋友,我就收了。
“你要是想谈平价收购,那就免了。
“谁还没几个钱?
“你说对吧。”
洪智有呵呵冷笑一声,合上皮箱推了回去。
“这…”王春哲见他油盐不进,也是傻了。
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。
那就是洪智有本身就很有钱,建丰这是找了个黄金难夺其志的打手啊。
“父亲,你跟他费什么话。
“洪智有,一句话,市场价你收不收?”
王烈一脚踢翻凳子,恶狠狠道。
“不收,王少还有高招?”洪智有依旧是满脸春风的看着他。
“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,你就会碎尸万段。”王烈道。
“不信。
“我出来前,跟主任对了时间,一个小时没回去,龙韬就会带人血洗你们王家。
“嗯,我看下啊。
“还有三十六分钟,你杀了我,驱车前往虹口机场,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赶上飞机逃命。”洪智有点了点腕表道。
“呵呵。
“你不怕死,但你的女人,比如住在客栈的那个周根娣呢?
“我听说你向来怜花惜玉,就不担心她吗?
“我看过她的电影。
“很漂亮,身材也很带劲,她要是被一群大汉给上了,你一定会很心疼吧。”
王烈一脸下贱无耻的说道。
“那间屋子里,不只有周根娣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我知道。
“还有个大嘴娘们。
“怎么着,你不会以为靠她能挡住我派过去的几十号弟兄吧。
“无妨,一块上照。”
王烈蔑然发笑,志在必得。
“嗯,你高兴就好。”洪智有点头。
“知道这个叫什么吗。”他打了个响指,立即有下人拿过来一个相机。
“拍立得。
“一种拍了马上就会出片的新式相机。
“曹贵,立即赶去宾馆,给周小姐和那个大嘴娘们拍几张好看的。”
王烈吩咐手下。
“是。”
立即有手下取了相机,飞奔而去。
“洪智有,平价收购,你还有答应的机会。”王烈道。
“等片吧。”
洪智有挑眉笑道。
“看来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,好,我陪你玩。”王烈道。
“洪秘书,何必呢。
“你让一步又何妨,反正收购的钱由银行出,又没要你一分钱。
“这样,你平价收购,我拿出一成的钱,作为你的辛苦费。
“如何?”
王春哲则是唱白脸。
“等片来。”洪智有仍是三字。
宾馆内。
叮铃铃。
“嫂子,电话。”周根娣接了。
正在给弹夹上子弹的翠平,拿了过来:“是我。
“知道了。”
简单一句,她扣断电话。
然后,迅速打开箱子。
十颗美式手雷。
五百多发子弹。
一把冲锋枪,两把手枪。
“就这些装备,都够我打一场阻击战了,对付一群下三滥的混混,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。”翠平嘟哝着。
洪智有为啥要让她住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小旅馆。
很简单。
就是人少。
方便干仗、杀人。
她打开窗户,往外一看,一群穿着黑色短褂,手持砍刀、棍棒的汉子从汽车上跳下来,气势汹汹的往楼上宾馆冲了过来。
“阿娣,你躲床底下去,老娘今儿要干波大的。”
翠平豪气十足的吩咐。
她很久没摸枪了。
此刻,一看这阵仗浑身跟打了鸡血一样,激动不已。
嗵嗵。
楼道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。
翠平打开门,端起美式冲锋枪,先开火为王,照着楼梯间的人就是一通盲扫。
哒哒!
机枪火舌喷溅。
打头的两个汉子,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,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。
“卧槽!
“有枪。”
上楼的汉子吓的魂都飞了。
前边的急着后撤,后边的一个劲往前拱。
一时间卡在了狭窄的楼道里,不上不下。
翠平一个箭步冲到近前。
子弹像不要钱一样,对着那帮渣渣扫射着。
很快,楼道里抛下了十几具尸体后,这帮人总算抱头逃出宾馆。
翠平却没想放过他们。
拔足就追。
不断换弹夹。
这些人是打也打不过,跑也跑不过。
翠平都懒得扫他们。
轻叩扳机,改成点射。
一颗子弹一条人命。
平日里这条街上巡警不少,然而今日却是奇了怪,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。
王家的这群亡命之徒是哭爹喊娘。
翠平就像夜色下的幽灵。
不断的收割着。
拿着拍立得曹贵驱车来到了街道,远远听到枪声,他还以为是谁家在放炮竹。
他在电影上见过周根娣。
又骚又媚。
一想到今儿指不定能加入,还能拍照,心里就激动。
刚拐过弯,就看到带队的焦大军跟见了鬼一样,拔足狂奔了过来。
“老焦,干嘛呢?”曹贵喊道。
焦大军连忙上车,气喘吁吁的大叫:“死,都死了,快,倒车,倒车!”
曹贵一惊,刚要倒车。
就看到一个穿着碎花布衣的女人,从一侧巷子冲了出来,端着冲锋枪瞄准了汽车。
没等他倒车。
一声枪响,焦大军左侧头颅已然中弹。
鲜血、脑浆溅了曹贵一脸。
曹贵人麻了。
翠平摆了摆手。
曹贵脖子上挂着相机,哆哆嗦嗦的打开车门,腿一软险些跪着下车。
“拍照的?”翠平问他。
“是,是。”曹贵道。
“给他拍上。”翠平枪口别了别。
“拍仔细点。”
她又道。
曹贵哆嗦着给焦大军拍了张照:“大姐,拍,拍好了。”
“滚。”
翠平没再搭理他,转身而去。
王家别院。
洪智有抽烟、喝茶、吃着水果,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王春哲闲聊,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。
王春哲发现,只要不聊收购的事,洪智有就像是多年好友般。
无论是做生意,还是历史、政治。
无不是头头是道。
“老爷,曹,曹贵的车回来了。”下人来报。
紧接着,就见曹贵飞奔入内。
刚到庭院,腿一软就摔在了王春哲跟前,嚎起了丧来:
“老,老爷,全,全死了。”
“什,什么全死了?”王春哲惊的站起了身。
“派去宾馆的人全死了。”曹贵哆嗦道。
“怎么可能。
“那可是六十个人,就特么六十头猪,也总能回来一两个吧。”王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。
“照片。”
曹贵拿出拍立得,递给了他。
王烈拿起照片一看,浑身不禁颤抖了起来。
照片中。
焦大军被一枪爆头,惨死车内。
“王老板,没别的事,下次再约。”洪智有擦了擦手,站起身道。
“洪秘书且慢。
“今日是我们父子唐突了,还请洪秘书看在孙院长的面上…”
王春哲见拿不下洪智有,知道梁子结死了。
“那七折,你卖不卖?”洪智有道。
“洪智有,你知道我王家的货是谁的吗?
“是孙院长的。
“给你,你敢收吗?”
王烈气急败坏的大吼,索性把底牌给摆明了。